陈佩斯的“尴尬”里,有喜剧的真谛

  原标题:陈佩斯的尴尬“尴尬”里,有喜剧的陈佩真谛

  “尴尬”中的真知灼见

  《金牌喜剧班》

  央视等平台近期播出的喜剧传承类综艺节目《金牌喜剧班》,陈佩斯稳坐于导师席C位,喜剧都市之契约神将彰显他在中国喜剧界的真谛分量,只是尴尬处境有些“尴尬”。分班考核期间,陈佩另外两位导师点赞的喜剧几个节目,被他指出不足,真谛引来不少选手甚至主持人的尴尬牢骚;首期节目结束,只有他暂时没有招到学员;班内小考阶段,陈佩他在喜剧理论课堂上无保留地“输出”六个小时的喜剧干货,可是真谛学员们不怎么买账。

  陈佩斯的尴尬发言属于直抒胸臆,没有配合节目组制造效果。陈佩对于“难堪”的喜剧局面,他也没去主动化解,而是坦然面对。他从自身的喜剧创作与实践经验出发,心平气和地向热爱喜剧表演的年轻人传道、授业、解惑,道出优秀喜剧创作与表演的秘密所在:套用“戏剧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这句话,喜剧应该“追求逻辑,打破逻辑”,形成与生活的“差势”。

  “喜剧是戏剧,是创造笑声的戏剧活动。”“剧是什么?人物、情节的都市之契约神将冲突。现在没有放在冲突上,而是放在了才艺上。”“喜剧的点有些随意,不是很结结实实地从性格里、事件里去生成,想强调的包袱多了一些。”“不要忘了我们演的是什么,这是根儿。用最好的行为状态、创作状态来赢得观众的笑声,才是最好的。”

  纵观陈佩斯在《金牌喜剧班》里的言论与表现,可谓标准严苛、态度严肃、理论严谨,充满真知灼见,体现大师风范。他看重包袱的效果,更在意全剧的结构。此种整体与局部兼顾、既观照社会又超越生活的创作要求,对大多数选手来说难度颇大。不过陈佩斯也没奢望他们能够马上领悟、消化他的肺腑之言,继而用于喜剧创作,他也是借助一部部作品,通过多年的摸索,才慢慢形成系统的喜剧理论。

  电影

  从尊重生命韧性出发

  当下的喜剧市场让人眼花缭乱,但绝大多数创作不值一提,称不上作品。它们或者被“凡尔赛”附体故作高姿并不好笑,或者追求粗俗“下三路”段子流于浅薄,或者像时下许多晚会小品般“悲头喜尾”,观众刚看开头便猜到结尾,真正的“人间喜剧”渐无位置。陈佩斯的喜剧,一直实实在在落地人间、扎根民间。

  由他主演或导演的喜剧,无论是留在国民记忆深处的小品,还是影视剧、短片、话剧,多数以小人物、小视角窥大时代、大社会,贴近现实,贴合民生,讽刺的幽默笑料十足,悲悯的人文情怀深沉。精神气质层面,它们甚至与卓别林的电影相通,有“摩登时代”酸辣的“淘金记”,也有照耀“流浪汉”的“城市之光”,能让普通民众既开怀大笑又若有所思——他在《金牌喜剧班》抛出的“喜剧的起源,与痛苦有关”,说明好的喜剧,一定是笑中带泪、悲中见喜。1979年,龙套演员陈佩斯首度挑大梁,主演了王好为执导的《瞧这一家子》。他塑造的话剧演员由于读书不多、学艺不精,闹出不少令观众会意的笑话。四年后王好为拍摄《夕照街》,又找他出演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他的口头禅“拜拜了,您呐”,一度成为全国流行语。

  两部影片均以喜剧手法,描摹改革开放初期京城普通市民生活与精神面貌的变化,夹在《小街》《牧马人》《巴山夜雨》等一批追溯创痛的伤痕电影之中,显然属于异数。不过正是异类属性,让它们杀出重围,广获观众追捧,因为中国老百姓已经与欢笑好久不见。

  话说市井家常的两部影片让观众觉得真实有趣,还因陈佩斯所饰人物的父亲,均由他的父亲——知名电影表演艺术家陈强出演。两人真实的父子关系搬到戏里,增加了锅碗瓢盆碰撞的质感,让喜剧矛盾更富生活气息。陈强与陈佩斯大概意识到了这点,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父子档乘胜追击,推出了包括《父与子》《二子开店》《傻帽经理》《父子老爷车》《爷俩开歌厅》在内的“天生我材必有用”系列伦理喜剧。

  五部影片用对比、错位、反差等手法,制造出喜剧效果。爷儿俩围绕儿子参加高考、干个体户开店、赴深圳特区挣钱等事件,演绎传统父子关系的同时,也将父权解构,父亲的很多行动受制于儿子,不再具有权威性与严肃性。但父子身份的变化甚至对调,是放置在时代语境而非家庭内部探讨,很多时候是为了活得更有尊严、更为体面的不得不为,侧写出社会转型期的乱象和民生百态,颇具讽刺意味。在《傻帽经理》中,儿子做“老板”父亲来“打工”,父子身份时不时就会颠倒,爷儿俩为了能让旅店正常运营,不被乱收费、乱罚款,都变成了“孙子”。

  陈佩斯后来导演并主演的《为了新生活前进》《孝子贤孙伺候着》等影视剧、“师徒乐”系列短片,和“父与子”主题电影一样,记录变幻的时代,承载起伏的人心。《孝子贤孙伺候着》里,赵丽蓉饰演的老太太,拿一出假死的荒诞剧考验儿女的孝心,搞得儿子与女儿几乎掏空各自的家产之余,各种伦理失序的局面亦接踵而至:老太太的亲弟弟帮她热心张罗“丧事”,不过是想敛财;“葬礼”上负责“超度灵魂”的和尚,则由剧团的一帮青年男女演员假扮。

  意味深长的是,陈佩斯在影视剧中诠释的诸多小人物,虽有各式各样的缺点,但都不失善良与纯真。他们尽管屡屡遭遇卓别林所说的“窘境”,经常会被社会不公正对待,感受活着的痛苦,却并不会因此丧失对于生活的信心。譬如父子伦理喜剧中的二子,遭遇付出没有回报的困境时,尽管会失落沮丧,却也特别擅长另辟山头重新来过。这并非阿Q精神胜利法,而是凸显出陈佩斯对于民间生存智慧和平凡小人物顽强生命力的尊重。

  小品

  与“小人物”感同身受

  在《金牌喜剧班》中,陈佩斯多次提出“差势”概念。他认为喜剧的观演关系,观众高于作品中的人物。他们看向剧中人物的眼光,虽然与“上帝视角”相距甚远,但往往会比剧中人预先知道整体情境。剧中人看不到的香蕉皮或者陷阱,观众尽收眼底。知情让观众产生优越感与期待感,人物越在情境面前不知所措,观众越会开心。换句话说,观众与演员之间的信息越不对等“差势”越大,喜剧效果越好。

  但陈佩斯的可贵在于,他不会使用带有嘲讽或攻击意味的粗俗语言,或者令人颜面尽失的猎奇举动,刻意增加“差势”——他的作品里,无论是前面提及的影视剧,还是春晚上他与朱时茂搭档表演的小品,被香蕉皮滑倒或掉进陷阱里的小人物,从来不是具有生理缺陷的边缘人士,也不会摔得鼻青脸肿甚至摔出毛病。

  陈佩斯一直站在感同身受的视角,看向小人物遇到的“窘境”。他那些常看常新的小品里,浓眉大眼的朱时茂饰演的警察、主角、电影导演、执法人员,与流里流气的他饰演的小偷、配角、临时演员、无证商贩,从外貌、职业到性格、地位,都有明显的强弱对比,天然具备矛盾性。可是两人的冲撞却是在完全平等的基础上展开,情节的冲突里没有居高临下的大人物对小人物缺陷的挖苦,喜剧效果在干净利索的事件推进中诞生。

  让两人在春晚一炮走红,同时开创小品这种表演形式的《吃面条》,朱时茂没有因为陈佩斯其貌不扬,压根不像演员,先用恶语带出心理上的鄙夷,而是一上来就与他聊正事。《羊肉串》《警察与小偷》《主角与配角》等,也是直奔主题,用两人身份的对立或错位,言语交流时的重复、误会、刻意歪曲、互相干涉,以及陈佩斯令人忍俊不禁的表情和肢体语汇制造“笑果”。

  哄堂大笑的氛围中,陈佩斯往往会不动声色地植入社会议题,注入人文情怀。《胡椒面》里,一南一北对比明显的两个人物,能在餐馆相遇是因城市化的进程已经轰然到来。《羊肉串》中,浮现经济浪潮的全面席卷对世风与人心的冲击。1998年他与朱时茂留在央视舞台的最后一个小品《王爷与邮差》,则关涉全球化背景下的民族自尊。

  舞台剧 

  喜剧之下的悲剧内核

  陈佩斯的社会责任感,延伸到他近20年的戏剧创作。他因喧嚣一时的版权风波作别央视时,电影事业也因市场混乱陷入困顿。不愿被创作大环境裹挟的他,主动远离了大银幕、小荧屏,于新世纪初转战戏剧领域,同步开启培育喜剧人才、传播喜剧理念的工作。迄今,他已推出以话剧为主的10部舞台剧作品。

  他的话剧比起小品,结构更为完整严谨,形式愈加巧妙考究,多种喜剧手法环环相扣,包袱与桥段亦流畅有料。这些特征让对陈佩斯有情意结的观众得到充分满足,令他的话剧得以在全国乃至国外遍地开花。掀开笑的外衣,则是他围绕草根小人物展开的思考。《托儿》《阳台》《闹洞房》等话剧,涉及婚托诈骗、农民工讨薪、无房裸婚等现实层面的问题,看得观众心有戚戚。

  除了关注现实,陈佩斯也把目光投向历史。由他执导并与杨立新联袂主演的《戏台》,豆瓣评分高达9.2。军阀割据时期的民国,集文化人与商人身份于一体的戏班班主,为了保住老祖宗留下的艺术遗产,也为了戏班能够在夹缝中残喘,在权力的压迫下苦苦周旋,引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连串闹剧,勾勒同样适用现代社会的众生群像。

  更为重要的是,《戏台》里“都付笑谈中”的“一把辛酸泪”,进一步说出优秀的喜剧往往都有悲剧的内核。这正是陈佩斯喜剧高级、令观众念念不忘的关键,它们具备时代特色与社会底色,有格调也有内涵,能让观众既开心共鸣又回味反思。(梅生)